不听不听

【西叶】问无有

一叶舟,偏还西向。  @洛泱泱泱泱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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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我问过情。”西门吹雪突然道。
  叶孤城心里并没有觉得惊讶,似乎早知道西门吹雪会有这么一句话,他总会说出口,他一定会说出口,不是此刻,也是下一刻,不是今天,也是明天。这话本不该西门吹雪来说。
  西门吹雪为这一句话已经准备了很久,他对自己说过很多遍,也试着应答,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叶孤城的反应。他是怎么想的?他会不会已经问过了?他总是什么都想过,什么都明白。
  既然人在眼前,何不就此问上一问?
  叶孤城或许本不该应声,但西门吹雪在等他的回答,于是他接到:“问谁?”
  “问剑。”
  “它怎么说?”
  “需要时间。”西门吹雪拧眉看向自己的剑,好像它真的在说话。
  “光阴宝贵。”
  “总有一些时光是用来虚度的。”
  “西门吹雪的时间不应该被浪费。”
  “一生很长。”
  “一生太短。”叶孤城慢慢摇头。
  他的动作实在很慢,看上去并不像在否认些什么。
  “可我不必等。”
  “不必?”
  “我原以为自己是为剑而生的,也应该为剑活着。”
  “这是光荣,能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的人本不多。”
  “这是西门吹雪的光荣。”
  “也是剑的光荣。”叶孤城说的无比认真,甚至显得有些虔诚,这对白云城主来说是少见的。
  西门吹雪明明白白的看到了,他忽然感到骄傲,觉得自己可以说的再多一些。
  “剑从我。”
  “剑从心。”叶孤城颔首。
  “剑从我心。”我心匪石不可转,“所以我不必等。”西门吹雪说的很快,但每个字都清清楚楚斩钉截铁,“心之所向,剑之所往。”
  有情人从来没有无情剑。
  什么样的人,就应着什么样的剑。
  我何必等!
  心里生了光明,脚下自然就有光明路。
  那就是大道,那就是西门吹雪的大道。
  会不会也是叶孤城的?他太想知道,他正在问。
  他在问情,也在问道。
  
  叶孤城忽然沉默了。
  西门吹雪等待着,他一动不动,一丝声响也不曾发出。
  “我却要等。”白云城主抬头望向别处,但他不用特意去看也知道西门吹雪一直在看他。
  “等什么?”叶孤城的时间就可以用来浪费?
  叶孤城没有说话。
  于是西门吹雪主动开口:“要等多久。”
  “我不知道。”
  “我不喜欢等。”
  “我并没有要你等我。”白云城主扭过头去,你其实可以不用等我,天下名剑无数,你又何必到这天涯海角去寻。
  “可是我会等。”西门吹雪抬眼,很快又补充了一句,“明日我乘船回去。”
  叶孤城忽然有些错愕,他要走了。
  “西门吹雪的时间不应该被浪费。”西门吹雪模仿着叶孤城的口气,他模仿的实在很好,连白云城主自己也几乎无法分辨。
  西门吹雪自己说过一遍,才发现叶孤城叫自己名字的声音很特别。
  叶孤城睁大眼睛。
  西门吹雪抬了抬手中的剑,“等你的工夫我可以做些别的事。”
  叶孤城反应过来,闭起眼睛就笑,最后朝着他一点头,“好。”
  西门吹雪,西门吹雪,西门吹雪。


  西门吹雪离开白云城已有三月。
  叶孤城算了算上次发信的时间,想着最迟明日西门吹雪的回信就可以到白云城。
  连等了两天都没有见着万梅山庄庄主特用的素白笺子。他有些奇怪,西门吹雪的准确已经成了习惯,有什么事情能让他连自己的信也不回了?
  “都在这儿了?”
  叶一看城主把桌上的书信都翻了一遍,刚算好他要问,叶孤城的声音就到了耳边,笑说:“府上若得了西门庄主的消息,送来定是最快的。”
  叶孤城抬眼盯了他一瞬,你倒是知道。
  “许是路上出了什么差错,叶七早差人去问了。”叶一又笑,城主府上人可是比您还着急。
  叶孤城淡淡瞥了他一眼,叶一立马收了笑,急急退了出去,要是慢了一点不定有什么好差事等着他呢。
  叶一刚出门就撞上了叶七,他跑得太急,直往人身上扑。
  “怎么了你这是!成何体统!”叶一怕他摔了,忙撑了他一把。
  “大哥!坏了!”
  “何事惊慌。”叶孤城把手上东西搁下,终于抬眼。
  叶七听了叶孤城问话,一时话也不会说了,叶一把他拖到屋子里,拍了拍他的背,轻声提醒道:“莫急。”
  叶七不敢看叶孤城的眼睛,目光闪躲了一下,盯着桌上几摞信纸,也看不下去,转而看着旁边的香炉,又赶紧挪了视线。
  他在慌乱,他为什么要慌乱,到底出了什么事?叶孤城看他这样,越发觉得奇怪,“怎么?”
  “城主……刚传的信,西门庄主和江无涯于太乌山比剑……他……”
  叶孤城皱了眉,“如何?”
  “落崖身殒。”叶七说完,连退了两步。
  “西门吹雪?”叶孤城站了起来,桌上的纸张让劲风扫的整个浮了一浮,又死死落回原处。
  白云城主威压太甚,叶七功力尚浅,此刻已经说不出话。
  叶一整个人也是惊的,强定了神回叶孤城的话:“听叶七的意思,是西门庄主……”他一开口叶孤城就直直看了过来,于是叶一也说不下去了。
  “叶七?”叶孤城当然明白他们的意思,只是怎么也不肯信,这怎么可能!
  叶七只得点了点头。
  
  西门吹雪?
  ……死了?
  西门吹雪少年成名,至今未遇敌手,便是自己在他那里也讨不得便宜,如何能就这么死了?
  区区太乌山,也敢葬西门吹雪?
  江无涯向万梅山庄去战帖的时候,西门吹雪已不在白云城,只在来信中随口提过邀战之事,叶孤城只当了寻常论剑,他对西门吹雪的信赖甚至要超过自己,从未想过西门吹雪会输,更不可能想到他会死。
  “他如何落的崖?”叶孤城尽量压住剑气。
  叶七终于觉得得以喘息,忙回道:“不知。”
  “人可找到了?”叶孤城又问。
  “不曾……只听太乌山山崖极高极……”
  “那如何能说是死了!”叶孤城几乎是咬着牙喝出这句话,在场二人大气都不敢出。
  叶孤城深深吸了口气,“几日了。”
  “……两日前,离咱们这儿毕竟远了些,今日消息才传开,广府的鸽子刚来的信。”叶七低声应了。
  叶孤城浑身一震。
  “信在何处。”
  叶七从袖口把那张薄纸抽出来近前递过去,叶孤城伸手抓了过来一眼就看见其上“西门吹雪”四个字。
  叶七低着头,看见叶孤城手里的纸重重颤了一下。
  一时谁也不敢说话。
  叶孤城把那纸重新折好,手上握紧了腰侧的佩剑,大步往外走,“开北码头,沿路备马!”
  叶一紧紧跟着他,“城主莫急,此距千里之遥,咱们便是再快也是慢的。”
  白云城主脚下半步未停,能快半分,也是好的。
  
  叶孤城一路疾行,要过长江的时候,遇上了陆小凤。
  陆小凤拦在道中,叶孤城远远勒马,将将在他身前停住,手上恨不得一鞭子抽过去,“你做什么!”
  陆小凤红了眼睛,“叶孤城,我知道你要来寻西门吹雪,在这儿等了你一天。”
  “你不去找他,倒在这等我?”叶孤城的怒意掩不住,你不是西门吹雪的朋友?西门吹雪竟会交你这样的朋友!
  “我正是从太乌山来的。”陆小凤咬了咬牙,脸上几乎是要哭出来的表情,“西门吹雪,确是死了。”
  叶孤城原本因为驾快马尚有血色的脸一下变得惨白,刚才风吹着不觉得,此时一身的热气都发出来,脸上的汗水顺着下颌就滴了下来。
  “叶孤城,你……别去了。”陆小凤终于是哭了出来,他性子一向跳脱,江湖上走了这么多年,也是见惯了生死的,可见了这白云城主,一下就忍不得了。叶孤城看上去好像一点儿也不悲伤,但陆小凤一见了他就被齐齐翻上来的窒息感压的无法呼吸,好像是被人活活把脑袋按进了大海里,呛的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。
  叶孤城这一路全凭一口气撑着,到长江边上已经跑死了四匹马。
  “不可能。”叶孤城仰起头,用力往远处望了望,“我要渡江。”
  “西门吹雪若还活着,以他的本事……不会像这般毫无音讯!”
  “西门吹雪不会死。”叶孤城闭了眼睛。
  他不是说给陆小凤听的,他说这话,是为了西门吹雪,也为了他自己。
  若连叶孤城也认为西门吹雪死了,西门吹雪才是真正死了。
  西门吹雪若是死了,单叶孤城活着还有什么用呢?
  白云城主从前觉得死亡是必然经历的,如诞生一样的天经地义,只要人还活着,就不必为死人操心,死了就是死了,生人就是再想死去的人也不会活过来。
  叶孤城从不行无用之事作无谓之想。
  可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西门吹雪了呢?
  他就是死了呢?
  叶孤城知道自己错了,大错特错。
  因为他根本没有想过,也不敢想。
  西门吹雪可以整天在距南海千里万里的万梅山庄待着不出门,也可以满江湖的去跑,他可以有朋友,甚至也可以有爱人,他想做什么都可以,哪怕他有一天突然不再用剑了改行去行医那也可以。
  都可以。
  什么都可以。
  就是不可以死。
  
  “他不会死。”叶孤城又说了一遍。
  陆小凤觉得这白云城主固执起来和西门吹雪简直一模一样,“我去顶上看了……那高崖深不见底……”
  叶孤城仿佛没听见,只眼睫颤了颤,有汗珠顺着额角直直流下来。
  “叶孤城……”
  “你怎知他一定落下去了?”叶孤城睁眼看他。
  “我……这确是事实。”陆小凤本来想要彻彻底底告诉他,却又实在不忍,恰是对着叶孤城,他根本说不出来。
  “休得胡言。”
  叶孤城显然是不信的,手上已扬起了鞭子,陆小凤只得躲开,“你!……罢了,我跟着你去就是!”
  
  叶孤城已经明白陆小凤为什么一直拦阻他。
  肝肠寸断不过如此。
  陆小凤本已来过一次,再上来的时候,还是不忍再看,他已是这样,更遑论……陆小凤伸手拉了叶孤城一把,“行了……”
  叶孤城拂开他的手,往崖边走去。
  他看见了西门吹雪的剑。
  断剑。
  剑锋深深没入崖边的岩石,然后断在里面。
  岩壁极陡,叶孤城必须跪下来趴在崖边才能完全看到,那上面是血迹,还有指痕。
  他仿佛看见西门吹雪在坠下去的瞬间是怎么把剑劈进山石,怎么撑起身体想要攀上来,他可能已经受了伤,气力不济,但仍用尽全力扣住石壁,他不肯死。
  他不肯死。
  不肯死。
  深谷里的风转上来,叶孤城被这一激几乎栽下去,让陆小凤拦腰就带了回来。
  他们明明站在山顶上,叶孤城却觉得落在很深很深的谷底。
  是天和地颠倒了过来。
  白云城主的眼睛是赤红的,仿佛沾了那石头上的血。
  叶孤城的眼睛原本是透亮的琥珀色,现在看上去竟像极了西门吹雪。
  那是漆黑的眼。
  “叶孤城?”
  叶孤城没有回应他,他死死盯着周围的石壁,用一双剑客的眼睛。
  西门吹雪一定来过这里。
  崖下的断剑,叶孤城只一眼就能确定是西门吹雪的乌鞘。这石壁上,也有为他剑气所伤的痕迹。
  山道很窄,用剑处处掣肘。西门吹雪当时定是右手靠山壁,才会磕出这样的剑痕。
  叶孤城顺着石壁一寸一寸找过去,他一点一点看,看不清楚就跪下来趴上去贴着脸看,终于,他的手指碰上一处浅痕。
  陆小凤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,惊了一身的冷汗,“还有一个人!”
  “是刀。”
  “不错……”陆小凤深深吸了口气,他是江湖上混惯了的,十年二十年打架比武过来也算经历无数,现下已经能够想象那是怎样的凶险。
  江无涯是用剑的,也只会用剑。
  在和西门吹雪的混战之下,那刀客竟只在崖壁上磕出那样一道浅痕。
  强敌如斯。
  
  “我需要休息。”叶孤城闭上眼睛。
  “什么?”
  “休息。”叶孤城说完就靠在了山壁上睡了过去。
  “你……”陆小凤有些无措,白云城主的眼窝本就很深,现在更是深深凹陷进去,他的确是很累了。
  陆小凤睡不着,又不能放叶孤城一个人在这里,只得看着他睡。
  叶孤城很快就又睁开了眼睛。
  “你醒了?”陆小凤觉得他可能是受了刺激,整个人都有些不太正常。
  “水。”
  叶孤城走的太急,似乎除了剑什么也没有带,陆小凤解下腰间的水袋,踌躇着递了过去。
  叶孤城一丝犹豫都没有,仰起水袋却只喝了很小的一口,然后就站起身来。
  陆小凤连忙也爬起来。
  叶孤城掂了掂手里的水,拧上塞子把它系在腰后。
  陆小凤不解,他这是……
  叶孤城没有理会陆小凤明显的疑惑,伸手从怀里拿了一枚玉佩扔给他,“把这个给叶一,七日后我若仍没有消息,他知道该怎么做。”
  陆小凤开始觉得慌乱,“这……怎么……”
  叶孤城望向山崖,最后紧了紧身上的佩剑,从腰间摸出两把极短小的匕首。
  “你要做什么?”
  叶孤城没有说话,一手已撑住崖边的山石。
  陆小凤大惊失色,连忙要去拉他,叶孤城却突然脱手整个人坠了下去。
  “叶孤城!!!”

  叶孤城当然没有掉下去,他手中匕首锋利无比,又兼内力精深,要插进石缝轻而易举。
  “叶孤城!你不要命了!”陆小凤趴下来向他伸手,“你疯了!!!”
  叶孤城好似全然没有听见,这时候即使是他也不能有半点分心,一步踏错,身后就是万丈深渊。
  他紧紧咬着牙关。
  
  西门吹雪。
  西门吹雪是不是也是从这里下去的?
  他掉下去的时候,叶孤城不知道。
  他往这万丈深渊里跌坠的时候,白云城主无知无觉。
  那时候他在做什么?
  他如往常一样的练剑,沐浴,吃饭,休息,去城里走上一圈半圈,一切如常。
  没有一件事和西门吹雪有关。
  西门吹雪没有按时给他回信,他当时也并未在意。
  毕竟天南地北。
  叶孤城原以为,离得远一些,对他们两个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。
  现在他几乎恨的发狂。
  
  西门吹雪。
  人总是要到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,连白云城主也不能免俗。
  从前别人送到他面前来,高高捧给他,他不要。
  他为什么不要?
  那该死的理智,该死的责任,该死的骄傲,该死的理所当然,他瞻前顾后,他游移不定,他什么都放不下。
  他要他等。
  自己凭什么要他等?
  他有什么值得西门吹雪等?
  一生太短……
  一生太短!
  要来不及了,来不及了,海上陆上,他疯一样的跑。他在这几天几夜里跨了中原大半,见水渡河遇岭翻山,现在又一丈一丈往那无底深渊里下。
  他不停的追。
  像上古的夸父追赶着太阳。
  每个人都会死,为什么西门吹雪就不行?
  叶孤城到过很多地方,见过很多人,各种各样的人,调皮的、和婉的、正直的、虚伪的、天真活泼的、矫揉造作的、心地光明的、言行相诡的……他什么都见过,什么样的都见过。
  只有西门吹雪是太阳。
  是后羿射落九日剩下的最后一个太阳。
  
  叶孤城甚至期盼着自己坠落下去,似乎这样就能快一些。
  快一点,再快一点。
  但他死死握着匕首,一次一次扎进石缝,又一次一次拔出来,这是用剑的手,向来很快也很稳。
  他一直向下。
  一步也不能错。
  你再等一等罢!
  西门吹雪,这是我最后一次让你等。

  叶孤城的手已经不像初时那样稳定,扎进一处正换手时土石崩裂,他整个人狠狠往下坠了数尺才勉强重新扣住山崖。
  很险。
  他抬头往上看去,却根本看不到天,全是他刚刚经过的岩壁。
  下面不知还有多深。
  
  西门吹雪。
  西门吹雪的声名是一战一战打出来的。
  他曾经战胜过许多比他更强大的对手,他们的剑法也是一样的精妙,可最终还是败在了西门吹雪的剑下。
  西门吹雪身上的那种无畏是少见的,但在叶孤城看来万分熟悉,甚至于让他感到亲切。
  叶孤城也是这样过来的,最清楚那是怎样的感觉。
  每一次出手,你刺到别人的同时,别人也有同样的机会刺伤你。差的只是一点时机,一息快慢,最后却是生与死的距离。
  朝闻道,夕死可矣。
  
  “怎么谁的战帖你都接?”叶孤城看着那一沓勾过的帖子皱了眉。
  “万梅山庄太好了。”
  “什么?”
  “若不是他们叫我出去,我是懒得出门的。”西门吹雪把沏好的茶推给他,“人总归要出门看看。”
  分明是用剑的手,泡的茶倒也出奇的好。
  “再说,也不是谁的战帖我都接。”
  “怎么?”
  “白云城主的帖子,我就不应。”
  “叶某当不起?”叶孤城凤眼一横。
  “不是。”西门吹雪摇头,“白云城主若想请我出庄,直说就是,西门吹雪自然无所不应。”
  “城主想见我,何必拿剑做个由头。”
  叶孤城觉得,西门吹雪要是混蛋起来,别人同样打马也追不上。
  
  叶孤城曾对西门吹雪频繁的约战提出过质疑,但也没有多说什么,两人玩笑着也就过了。西门吹雪实在很像当年的自己,叶孤城知道等过了这段时间,他就会平息下来。
  而这个过程是必须经历的,他人不能代劳,也不该不自量力的去指导他。
  西门吹雪不需要。
  那是西门吹雪啊!旁人怎配随意指摘。
  叶孤城一开始总会担心,他知道江湖表面之下暗流汹涌,为了胜利为了活命,有些人什么都做的出来。他们的不择手段简直超乎想象,毒药暗器阴谋陷阱,无所不用其极。
  叶孤城是吃过亏的,吃过大亏。
  他不想西门吹雪同样的遭遇这一切。
  后来他就发现西门吹雪并不需要他无谓的担心,想这些事是全然无用的,对西门吹雪和他自己都没有任何好处,于是他不再想。
  可如今——
  乌云蔽日。
  他不忍,他舍不得,他无比愤怒,若不是为寻西门吹雪叶孤城只怕立刻就要提剑将害他的人置于死地。
  可他全都忍下了。
  叶孤城再一次认真把匕首扎稳。
  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。
  西门吹雪一定会等着他,他答应的事情没有做不到的。
  
  坡度缓了,可土石越发松软,叶孤城不能保证每次都选中牢靠的地方,他掉的越来越频繁。
  他有很多次想就这样坠落下去吧,让他真真切切感受他当时未曾经历的西门吹雪的绝望和痛苦。
  他想要真正的感同身受。
  他一个人,是不是很孤独?
  他这样的人,到底会不会感到害怕?
  你说,太阳眼看着夸父一刻不停的追赶他,却怎么也追不上自己下落的速度,会感到难过吗?
  一定要亲自去问一问才知道。
  他再一次定住自己的身子,手臂因为承受着整个身体的坠势而被撕扯的几乎断掉。
  他不知道自己在崖壁上攀了多久。
  他不知道西门吹雪还要等多久。
  “要等多久。”
  “我不知道。”
  “我不喜欢等。”
  这次你一定要等。
  西门吹雪问情问道,也在问他。
  可是自己当时竟没有应。
  我为什么不应,我在等什么!叶孤城已经想不起来,他一点也想不起来。
  他现在只想着一个西门吹雪。
  
  叶孤城最后还是没能撑住,半摔半滚坠了下去,在落地的瞬间提上最后半分气力腾身让了一让,重重撞在崖底的衰草枯枝上。
  这里太安静了,如果他不动,就一点响动也没有。
  他用了很久,才从地上爬起来。
  他竟然还能爬起来。
  匕首仍牢牢在他手里抓着,他现在甚至已经无法自然舒展开手指,一身全是汗,里外衣裳都被浸透了。
  有无数人对他说过,这山崖深不见底,百丈千丈。
  那又如何。
  他这不是到底了?他不是一寸一寸一尺一尺一丈一丈下来的?
  谁说摔下来就一定会死。
  既然我还活着,那西门吹雪一定也有机会。
  其他的人不懂西门吹雪,也不配评价他。
  
  他解下水袋,小心的喝了一口水,继续往前走。
  这底下林木丛生,层层云雾笼着让日光显得十分微弱,叶孤城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带着火折。
  西门吹雪,西门吹雪……在哪里!
  叶孤城想要拔剑劈开拦路的枝桠,却发现控制不了自己的手,这个动作是他数十年下来的习惯,几乎已经是本能。
  但他现在做不到了。
  他没有多想,重新握上了剑柄,用力把长剑抽出来,笨拙的好像幼时第一次拿剑。
  那时候还不是这一把。
  比这一把要轻的多,但在当时已经觉得很重很重。
  如现在一样觉得很重很重。
  他的步伐不快,但是很坚定,沿着山崖一点点向前找。
  西门吹雪是……白色,白色的……
  哪里有白色呢?
  这里一丝人迹也没有,只有他自己是白色的。
  “西门吹雪!”他叫了一声。
  山谷把他的声音原模原样送回来。
  叶孤城突然笑了。
  还没有西门吹雪学的像。
  没有什么能比他更好。
  他是天才。
  天才的,独一无二的西门吹雪。
  
  “西门吹雪——”
  “西门吹雪——”
  他一遍一遍叫着。
  只有大山回应他。
  西门吹雪!你醒一醒啊!我在这里!我在这里!
  
  叶孤城忽然怔住。
  他看见前方树木的断口,那地方他还没有走到,不可能是他做的。他扑上去认真看了看,他无比确信这是人做的,活人!
  “西门吹雪!”
  “西门!!!”
  没有回应。
  他停下来,屏住呼吸,趴在地上,他仔细的听。
  “咔”一声轻响。
  叶孤城爬起来就向前疯跑,他没有再叫西门吹雪的名字,跑了一段又停了下来,尽量克制住自己粗重的喘息,但是他的心跳声太大,他急促的呼吸着,翻身躺在地上,按住自己的心口。
  “咔”。
  西边。
  叶孤城几乎是跳了起来,他撞开那些遮人眼目的枝杈,不顾一切的向前飞奔。
  最后,他看见了他想要的,白色。
  西门吹雪躺在那里,睁着眼睛。
  叶孤城冲过去,对上他的眼睛。
  西门吹雪轻轻眨了眨眼。
  叶孤城一下软了腿,也软了脊背,直直倒在了西门吹雪身侧。
  我终于找到你了。
  西门吹雪手边,折断的树枝已经积了一堆。
  我终于等到你了。
  
  叶孤城很快翻身爬起来,含了口水轻轻渡过去,西门吹雪的唇是干硬的,嗓子已经发不出声。
  他的呼吸,他的心跳,都很慢。
  他实在等了太久。
  叶孤城把随身带的糖块拆开,因为化了又凝固,现在已经不成样子。他掰了相对完好的一块小心放在西门吹雪嘴里,接着又喂了几口水。
  他们躺在一起歇了很久,西门吹雪才终于能够开口。
  “叶孤城,你很及时。”
  “西门吹雪的时间不应该被浪费。”西门吹雪没有多余的力气,他说的很慢,但一字一字清清楚楚,“眼下,带我回去吧。”
  叶孤城听着他的声音,全身没有一处不在颤抖。
  
  万幸,这周围并不全都那么高。
  总有一些地方看上去像人力可及。
 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休养了很久,终于觉得可以行动。
  西门吹雪掉下来时靠着手里半截残剑攀着岩壁稍稍减了些去势,和叶孤城下来的方式也差不了太多,幸而轻功绝顶,底下又有层层林木阻了阻,才勉强留了活命。只是肋骨断了两根,内伤颇重,又没有食水,困在底下数日无从脱身。
  “我听说白云城主的轻功很好。”西门吹雪站在崖下,抬头往上望了望。
  叶孤城本来也在仰头观察,听得这话扭头看了他一眼,却没吭声。
  他把两只匕首交给西门吹雪,最后目测了岩壁的高度,后撤几步深吸一口气提剑飞纵上去,到势竭之时运足气力把剑身稳稳插进山壁。因他用力太猛,往后又无从借力,再要下来却不太容易,空中硬是拧身翻了一圈才免于生跌在地上。
  叶孤城踉跄着往前撞了好几步,最后还是西门吹雪伸胳膊把他扶住,“果然不错。”
  “你……”叶孤城眯了眼睛,这时候你倒拿我取笑。
  “我现在,到不了那么高。”西门吹雪打量了剑的高度,实话实说。
  “有我。”叶孤城拿过他手里半截乌鞘,“你只需尽力。”
  
 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一前一后向崖上急掠,西门吹雪毕竟伤的很重,离叶孤城的剑还有数尺就觉得整个人都在往下沉。
  恍惚又是坠落。
  叶孤城跟在他后面,残剑抵进悬崖伸手稳稳把西门吹雪送了上去。
  再不可能让你落下去。
  西门吹雪已踏上了叶孤城的剑,借着支撑第二次向上拔起。
  叶孤城拍了岩壁再次往上翻,够到自己的剑拉起自己的身子,出手如电击断了剑身,左手右手两柄残剑一撑旋身而起再一次追上了西门吹雪。
  西门吹雪上到力所能及的最高处,刚把匕首抵在岩石上就又被托起。
  还差一点点。
  最后一点。
  他够到了!
  云开雾散。
  西门吹雪翻了上去,立马扭头去寻叶孤城,“叶孤城!”
  他没有上来。
  西门吹雪捂着肋下硬趴下来去看。
  白云城主就在这时攀上崖顶,带着他们的剑。
  他轻的像一朵云。
  叶孤城此刻其实是前所未有的狼狈,他灰头土脸,一身白衣到处都是污迹血迹。
  可西门吹雪只想到四个字——天外飞仙。
  “你总是让我等。”西门吹雪望着他笑起来。
  叶孤城脸上显出一丝抱歉,“以后不会了。”
  西门吹雪朝他伸手。
  叶孤城眨了眨眼,把手中两把残剑递给他。
  西门吹雪笑的更厉害,可是肋骨伤处又疼,他只好一边笑一边抽气。
  叶孤城急忙蹲下来扶着他,“你别笑了!”
  西门吹雪止住笑,拿下他手里的折剑,牢牢握着叶孤城的手,“剑从你。”
  “剑从我。”西门吹雪继续说。
  然后他停下了,看着叶孤城的眼睛。
  “剑从你我。”“剑从你我。”
  君之所向,我之所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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