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听不听

【和纪】过大年

【和纪】过大年 

  by 不听不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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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和纪也得过年。

    理想化和纪,私设遍地。

    历史被不听吃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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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和珅这辈子许过很多愿望,由于他一贯务实而近利,这些愿望其实大都是实现了的,他最不切实际的愿望和谁都没有说过,但自己也知道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,偶尔想起来也只当个笑话——回到乾隆四十二年的春节,什么也不管,什么也不问,只陪纪晓岚守着草堂那个不生火只出烟的小炉子写上一整天的对子,功名前程,荣华富贵,都让它见鬼去吧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——题记

    和珅一直觉得,只有在纪晓岚那儿,自己能得几分自在。

    单对着纪晓岚,八面玲珑的和大人可以稍稍歇口气,笑出点真心实意来。他须得承认有些事情自己是瞒着纪晓岚了,可他下意识不想让任何人看清自己的全部,一贯的危机感和远超常人的谨慎告诉他这是不安全的,是不应该的。

    其实那时候,和珅倒也真没藏着多少。


    乾隆四十三年,仲春。

    廊院绕芳。

    “晓岚兄!纪晓岚!”和珅远远看着纪晓岚一个人在前面走着,小跑着追了上去。纪昀刚听见和珅唤他就停下来转回身等他,微低了头捻着烟灰。和珅刚要赶上来,他却扭头就走,步子比先前还快了几分。

    “行了别叫了!听见了!我耳朵又不聋!”纪晓岚用力扯了扯袖子,把外褂从和珅手里拽出来。

    “我这好容易赶上你,你怎么还……”和珅大为不满,刚欲说些什么,探头一望就愣了,这人眉眼间落的是春意融融——分明是在笑的。

    好嘛,逗我玩儿呢。

    “看看看看什么呢!”纪晓岚偏头看他,看他还愣着,一巴掌拍在他的红顶子上。

    和珅半点没恼,笑嘻嘻从袖口里掏出个小盒子献宝似的往纪晓岚面前送。

    “这给我的?”纪昀把烟杆换到左手,空出手去接,刚要碰着盒子和珅的手就缩了回去,让他一下摸了个空。

    呵——这是记着仇了?纪晓岚索性收回了手,转身又要走,和珅这下急了,连忙把人拉了回来,“你也不问问?这什么?啊?”

    “管你什么,爷我不稀罕——”他笑着说不稀罕,可长臂一伸就要去抢,和珅装模做样让了几下就放手让他拿了过去。

    纪昀掂了掂那盒子,“呵,这么轻,能有什么好东西?”

    “我和珅若要送礼,还没有不合人意的。”和大人双手在袖子里一拢,大眼睛直往那盒子上瞟,“打开看看!”看纪晓岚还不动,伸手拽过他的烟杆自己替他拿好,使劲努了努嘴——现在可以了吧?

    纪晓岚看他溜圆的眼珠子就觉得好笑,什么东西?至于的……一边想着,手上用力打开了盒盖。

    “喜欢吗!”和珅看他没什么反应,急得几乎要跳起来。

    纪晓岚啪一声关上盒盖,十分严肃地盯着他——

    和珅被他看得直发毛,一时慌了神,“不好吗?是小兰花儿啊,你过年的时候跟我提的方子,我原模原样……”

    “喜欢极了。”纪晓岚轻声说完,自己又笑了起来,阳光从他面前照下来,在他微微下垂的眼睫上投出好看的金色。

    今儿太阳真好,和珅跑神的想。


    乾隆四十二年六月,和珅任户部左侍郎,兼署吏部右侍郎。十月,兼步军统领。

    一年很快就过去了,眼下正是春节,府上红灯笼挂的到处都是,连冬日清晨一向白晃晃的太阳光都显得红彤彤的。

    每年过年,和珅都想往草堂跑,后来就成了习惯,纪晓岚也固定了要在家等人来吃午饭的。其实从来也没约过,更没立过什么规矩,但俩人心照不宣,一个大早上就赶着要去,一个里外忙活着张罗做饭。

    凭什么我就得请你吃个过年饭啊?纪大人有时候也会想这个问题,但真到了大年三十儿,还总是收拾好了等着和珅来。

    就当是平日里欠他的多了,到过年一块还了吧。

    和珅一大早起来,家里前前后后都打了招呼,都照应妥当了正准备出府,刘全急匆匆就从前院来了。

    “大过年的有什么事儿急成这样?”和珅瞪了他一眼,到现在还没个规矩。

    “哎老爷您别急着说我,真有事儿!”刘全瞅了瞅自家老爷,心想今年您可哪儿都甭想跑了,“英廉公收着您的拜年贴了,让您去一趟呢,说家里同僚团拜,您一定得……”看和珅脸上有点难看,刘全知趣不往下说了。

    和珅皱眉往后院望了一眼,抖了抖袍子,又正了正绒帽,冲刘全一撇嘴:“你还站着干吗?备车!”

    今年去草堂,只怕是要迟了。


    乾隆四十三年,六月初二。

    夏日长长。

    伊江阿一路匆匆,进了和府已是满头满脸的汗,“致斋!致斋!”

    “怎么了这是?”和珅拿了帕子递给他,伊江阿手上接了却也顾不得擦,喘了口气就急忙开口:“我爹连了丰升额要上折子参你去!”

    和珅一听这话,好似一盆凉水兜头往下泼了一身,猛一个激灵:“这为的什么!”

    “失察包庇!”伊江阿一跺脚,“你刚保举的那个……安明!他那事儿让丰升额查了!”

    和珅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已有了计较,“我这就给军机处递个折子。”


    和永贵结的梁子,还要算回去年过年的时候。

    和珅在冯英廉府上足足待了大半日,他心里记挂着要去草堂,过了晌午就如坐针毡,可老爷子丝毫不觉,还是硬拉着他说话。

    英廉素有威望,今年又刚封了协办大学士,过年来府上团拜的官员流水一般,和珅实在疲于应付,一直盘算着要脱身。

    “刘全儿!”和珅低声唤了刘全过来,“你瞧瞧门口,看还有谁送了帖子来,要是没什么大事一会咱们就走。”

    刘全也不乐意在这儿待着,听了吩咐小跑着就去了,没一会耷着眉毛回来了:“老爷,咱怕是走不成了,这后边儿人还多着呢!”

    和珅望了望日头,实在已经太迟了,仅犹豫了片刻就从怀里摸出了个团佩来,近了英廉几步放在他手心里,非但半点不显焦急,脸上笑意不说十分真诚也足有九成九,“帖里随的是府里的心意,这小物件我随身带了不少年头,取个吉祥如意的说头,算是我单孝敬您的,和珅这儿给您拜年了。”他说着一抖袍袖恭恭敬敬跪下去,一揖到地。

    和珅是英廉嫡亲的孙女婿,当着朝中众位同僚,他这番可算是给足了英廉的面子,英廉越看他越是满意,亏他精挑细选,可不是人中龙凤一表人才嘛!手上忙扶了他起来对他笑说:“行了行了,府里还等着呢,天快晚了,我这儿不用你照应了。”

    和珅心中大喜,只面上还又让了一让,才算终于告了辞。

    一出了屋门,和珅脚底下就生风一般连走带跑穿院而过,刘全在后面看得瞠目结舌,这老爷果然是跟纪晓岚待惯了,现在怎么走路也随他!

    一班朝臣拥着永贵正从前院往这儿来呢。

    和大人平时做事滴水不漏,可今儿心里有事,倒真没顾得上管别的,遇了永贵头也没抬,擦着他身子就走了过去。

  永贵看着和珅匆匆而过,心下不解,“这和珅,怎么我一来他就要走啊。”

  和珅这一年升的太快,底下官员多有不忿,见有了机会马上说道:“和大人一向最是周全,哪有这样见了上官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的道理?”

  “不错,平日里就是见了平级的官员,老远脸上就带着三分笑了!”

  “呵你别说平级,咱们和大人,就是见了宫里最末的执事,也都是顶顶有礼的!”

  “大过年的,这是给谁难看呢?”

    永贵越听眉毛皱的越紧,到底是在英廉公府上,硬是生生按下没当场发作。


    四十三年,六月初三。

    永贵当朝上奏指和珅包庇安明。和珅立认自己失察,亦应处罚。乾隆帝以军机处早呈和珅弹劾安明奏,证其并非蓄意包庇,仅受其蒙蔽有失察之责,故降两级留用。

    六月初四。

    安明凌迟处死,全家籍没。

    和珅这一番弄权,知事的人都看在眼里,其为人之机敏果断、行事狠厉,足令众人咋舌。虽降了品级,和大人的朋友却更多了些。

    和珅脸上对谁都是笑脸相迎,却打心眼儿里看他们不起,更未把这些人当回事。

    小人罢了,能为我用自然好,我若不想用,就是吊着你,你也说不出个什么。

    我有纪晓岚,他是我和珅的退路。

    和珅以为自己再怎么不成样子,就算是跟所有人都撕破了脸,总还有个地方可去。


    和珅自冯英廉府上出来,瞥了自个轿子一眼,掂量了一下觉得还是自己腿着快些,也没管刘全在后面招呼,自己就往草堂跑了。

    那时候和珅还很年轻,跑那么长一段路也并不嫌累。

    估计是都在自己家里过年呢,京城里大路上难得没什么人,和珅一个人走着跑着,心想其实自己赶着也没用,已然迟了太多,以纪晓岚那脾气,等这么久自己不来,现在来早来迟还有什么分别?这铁齿铜牙能饶过和大人吗?想是这么想,和珅还是越跑越快,再不快着点,只怕太阳都要落山了。

    好容易望着草堂的门了,和珅调整了呼吸,慢慢走了过去。

    大门是开着的,和珅往院子里一望,哎这儿怎么没人啊!一想也是,纪晓岚府上就一个管家老蔡,年前就回老家去了。和珅有意没作声,轻手轻脚往里走。

    太阳真要落了,屋里都点了灯。

    “和大人——”是纪晓岚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嘿嘿嘿,你怎么知道我来了啊?”和珅扒着门边探了个圆脑袋进来。

    “这哼哧哼哧的不是你还能是谁啊。”纪晓岚手上没停,也没朝和珅那儿望,刚好,最后一笔了。

    和珅刚往屋里看了一眼,就愣了。

    满地的红纸。

    和珅从最底下抽出来一张。

    新年纳余庆,嘉节号长春。

    他这一抽,上边有一张就飘落在手边。

    旭日芝兰茂,春风琴瑟和。

    他又捡了搁在椅子扶手上的几幅。

    文成蕉叶书犹绿,吟到梅花字亦香。

    雪映梅花梅映雪,莺宜柳絮柳宜莺。

    最后和珅的目光落在纪晓岚手底下那张纸上。

    有约不来过夜半,闲敲棋子落灯花。


    他就一个人,敞着门等他,从中午一直写到现在?

    “后面几十年的对子我都写好了,你一年来拿一幅啊。”纪晓岚搁下笔,拿帕子随意擦了擦手,冬天沾水的帕子放的凉了,把他冻得猛搓了搓手。

    和珅半晌没说话,最后瞟了一眼纪晓岚桌上那句宋诗,强装着轻松开了口:“这有的……也不能往门上贴啊。”纪晓岚以为他是说自己这后面几张字写的小了点,手上翻了翻也皱了眉,我也不曾想一等这么久,哪儿备那么多红纸呢,前几年剩的我都翻出来了,眼看着纸要用完了,可不就写的小了点吗!你要再不来,我就拿白纸写了。

    “嘿你瞎看什么呢!”纪晓岚注意到他目光落处,手臂在纸上挥了挥阻挡着他的视线,这哪是给你写的,我自己写着图个解闷罢了。

    “行,当朝第一才子写的对子,我肯定每年来讨。”和珅说着就抓住了他的手,呵,真冷。他一路跑着过来,一身都是热的,纪晓岚手冻得冰凉,几乎让他掌心里的热度烫着了。纪昀脸皮薄要抽手,和珅却抓得更紧了,本来多漂亮的手,都冻得发青了。

    和珅又看了看地上铺着的红纸,啧,冻成这样,字儿还写这么好看。

    “你这儿也不知道生个炉子……”和珅扭头四下找了找,“哎这不是有炉子吗,怎么不点啊!”他使劲又捂了捂才放开纪晓岚的手,走过去看了看。    

    纪晓岚并不想承认他不太擅长点炉子的事实,于是他攥了攥拳头,觉得的确暖了一些,开始收拾桌边晾好的墨迹,随口接道:“不冷。”

    和珅才让这炉子呛了一脸烟,扭头发现他在忙着收拾,自己赶紧跑过去把地上的纸都小心拾了起来一张张卷得整整齐齐,“你家之前不是有个木箱子?拿出来搁!”

    纪晓岚侧目看了他一眼,怎么我家有什么你都知道?他走到架子底下搬出了个箱子,和珅把卷好的对子放了进去,刚好!

    等都装完了合上盖子,和珅还摸着盒子舍不得丢手,纪晓岚一把把箱子抱过来,“今年你可甭想拿。”好你个和珅,来这么迟我还没跟你算账呢。

    和珅眼巴巴看了那箱子一眼,又看向纪晓岚,眼里分明是带了抱歉的。

    纪晓岚从没看过他这样,心里觉得不自在,推了他一把:“行了,你别想着生炉子了,火镰给我拿回来,我还点烟呢。”

    和珅立马去给他拿了回来,“你最喜欢什么烟啊?”和珅不喜欢抽烟,对烟也是一窍不通,原来也从没问过纪晓岚这个。

    纪昀一听他问就来了劲头,眼睛一下亮了起来,显出几分神往,“小兰花!知道吗?”

    和珅摇头,但心里暗想这个名字真是好听。

    小兰花儿,真好听,好听极了。

    “关东的烟叶,阴干了切成丝,拌的时候——再兑上些成了沫子的烟梗子,再是枣花蜜,细冰糖,滴上那么几滴老窖曲酒,呵——还有三两滴的香油,把那似开未开的小兰花切碎了一拌!”纪晓岚停下来看着和珅,发现他也是一脸陶醉的表情,拿烟杆戳了戳他,“你得瑟个什么劲儿啊!”

    要兰花啊,那得等春天了。和珅嘻嘻笑着,“你喜欢的我就喜欢!”

    “得了吧和大人!”

    那炉子最后还是没生起来。

    是纪晓岚觉得现在比白天还暖和了些,坚持说不冷,才把围着炉子转的和珅硬拽了走。

    厨房的灶倒是能用,和大人总算成功生了火,烧了壶热水。

    是用着温酒的水。

    和珅不提晚上要回家这茬,纪晓岚也没问,俩人听着除夕夜的鞭炮声,就着点心喝着酒。

    “哎纪晓岚,往年我不在的时候,你这晚上都干什么啊!”和珅笑着冲他龇牙。

  “我啊——”纪晓岚白了他一眼,“夜读《春秋》!”

  

    乾隆四十三年,暮秋。

    北雁南飞。

    到了九月,和珅才把事儿都了了。

    他的朋友更多了,也硬了心肠,世事多艰,这秋风可以卷走别人,那是他们的事,和我不相干。

  只一点——休伤我和珅毫发。

    但他突然发现,纪晓岚已许久不跟他说话了,和珅一直很忙,也没空问一问他,他下意识觉得纪晓岚一直是会等着他的。

    他最知道我了,没有人比他更知道。

    最后是纪晓岚主动来找他的,他一上来就直接说:“咱们还是算了吧。”

    和珅的笑一下褪尽了,想重新摆出笑来,却发现自己单对着纪晓岚是虚情假意不起来的,他还没有来及表示自己的疑惑,就听那人似乎咳了一声,嗓子更哑了一些,像是一口气抽了太多的烟。

  和珅的心紧了紧,纪晓岚今日并没有带着烟杆来。

  “今年过年,你别来了。”纪晓岚垂了眼,没有看他。

  和珅睁大眼睛看他紧抿的唇,想拉他的手却让他躲开了,怎么了?和大人想了一想,努力开口要说点什么:“今年的对子我还没拿。”一定要说点什么,不能就这么完了。

  “我都烧了。”

  真是铁齿铜牙,厉害得紧。

    和珅没有退路了。

    纪晓岚慢慢走回了草堂,从架子上把那箱子拿了下来,看着那箱子先抽了一锅烟,才点着了炉子。

    纪晓岚拣出最上面一张,丢进火盆里,放手太迟几乎烧着了手。

    新年纳余庆,嘉节号长春。

    后面烧起来就快了许多。

    旭日芝兰茂,春风琴瑟和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文成蕉叶书犹绿,吟到梅花字亦香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雪映梅花梅映雪,莺宜柳絮柳宜莺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最后还有一张,卷的很漂亮,纪晓岚扔纸的动作顿了顿,小心把它展开。

    “有约不来过夜半,闲敲棋子落灯花。”

    他轻声念了出来。

    算了。

    他伸手把它往火盆里塞,却在火苗舔上去的瞬间把它提了上来,猛吹了几下把火焰吹熄。

    这不是写给和珅的,我自己留着,不打紧的。

    罢了罢了。

    那鲜红的纸轻轻落在了箱子里。

    有约不来过夜半,闲敲棋子落灯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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